草木稀薄（組詩）

荒謬的河流

木舟側(cè)臥于水。岸堤是彎曲赤裸的

甲板上空無一人

我讓河水流過身體，滾過濕漉漉的水聲

握不住的沙粒

是水中的人影。在疾馳，在沉睡，在山巒

濁得分辨不出走向

然而河道帶來的客車、火車、動車

容納著一圈青山，一圈樹林

容納著一次次的隨波逐流

曇花一現(xiàn)的那束光

加劇了黑：一處誕生萬物的子宮

浸透了憂郁的木舟

回歸流水的我以及我體內(nèi)的河流

像夜的瞳孔，庸俗且灑脫

春天的書簽

每一個春天，我都把它折疊起來

做成一枚書簽

現(xiàn)在已做成五十多個

想回顧完整的舊春

我就讀一本書，識別出花蕊的不同、柳葉的色度

讀出梨花帶雨的你

但我還是喜歡把往年的書簽

插到泥土里，讓每一個你增添新的裂縫

唯有裂縫，才能安放裸露在外的我

草木稀薄

草木瘦如針尖，陽光偶爾穿透遺留的葉片

草木挺直腰桿，藐視風(fēng)雪的傷害

草木已習(xí)慣年年的枯萎

草木握緊根，每次都會用盡最后的力氣

掐斷與秋的牽手，把色度留給黑白照片

分開地上的溫度，和地下的濕度

我站在中間，梳理著稀疏的頭發(fā)

擦掉那些年從鄉(xiāng)下步行到城里的路

眼睜睜看著新蓋的樓群像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我能吶喊的

唯有一個個虛弱的詞語

繼續(xù)傷害著老去的草木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在鄉(xiāng)下，光是安靜的

有水草與順流而下的魚流入瞳孔

讓我感覺流動中的靜，劃出一道光

可這些年母親總用拐杖敲碎它們

我卻聽不到聲音，只能一次次練習(xí)彎腰、鞠躬

靜臥在土地上

看陽光落地?zé)o聲，聽流水不語

我在感嘆母親的皺紋和白發(fā)

也撫摸自己的白發(fā)，摸出山的重、水的輕

和稻草里的煙火

但碎了一地的光啊，仍舊照出山岡前的石碑

以及碑上的漢字

我卻讀不出，只能和母親一樣緘默不言

遇見

上山的人，提著肉體與隱秘的心事

與經(jīng)書有一場相遇

容易定格在不同的角落

隱居山中的我，將每一張面孔

夾在書頁中制成標(biāo)本

掛在山石前曬干

當(dāng)他們下山，我會用我的翅膀遮住

窗戶的孤獨

把標(biāo)本一一歸還他們

山路上，念經(jīng)的都是下山的人

空房子

究竟是什么，屋頂?shù)囊安菀荒暧忠荒晖?/p>

究竟是什么，一只燕子在雜樹的掩映中

飛起又落下

我看著它，像是看著舊日的黑白情景

在時間的罅隙里轉(zhuǎn)成彩色

然后變成模糊的，草屋的輪廓

就像我在寫到尚未倒塌的草屋

曾經(jīng)父母摟過的棉被、八仙桌吃過的飯、一只小狗

與一盞煤油燈

一次次靠近，一次次交融，一次次消失

每一次都有空蕩蕩的情緒，讓我變成那只燕子

從泥草中起身

背負(fù)著草屋

在土路上凝望塵世。（剩余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