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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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人鄰
清晨,一只泥土色的小甲蟲
泥土色,那么溫潤的
它干凈,甲殼收斂,閉合著小翅膀
小爪子
應(yīng)該是六只
纖塵不染
它那么小
它的小爪子下
那塊土地因它的泥土色
又小又干凈
看不見它的眼睛
我知道它只讀讀天氣,還有太陽
讀讀周圍這一片花草
讀花開了落了
落了,它就回去了
那一小片泥土地上
它靜靜立著
這叫人憐惜的泥土色的小甲蟲
似乎從沒來過這世上一樣
似乎只是一小粒干凈的泥土
小鎮(zhèn)理發(fā)館
喜歡這樣的理發(fā)館
低矮狹小
只有一個(gè)理發(fā)師一張椅子
理發(fā),就是理發(fā)
好了,他不說話,只是再一次
拍拍那人的背
隔天那人路過
他在門口閑坐,抽煙,不認(rèn)識一樣
那天,他拍他后背的那一會兒
像是田里的人秋收以后
拍拍剛剛扎好的麥捆
要拍去麥捆上最后的一點(diǎn)夏天的塵土
一只蜜蜂如何理解著玻璃
一只蜜蜂,虛無處進(jìn)來
想于虛無處出去
此處大片的明凈,卻有奇怪的阻擋
似乎移動(dòng)著的透明的阻擋
它翕動(dòng)著翅膀
纖細(xì)的足,急躁也耐心
它奇怪無處不明凈
卻有奇怪的阻擋
這奇怪,它只能滑動(dòng)著找尋
一邊滑動(dòng)著外面的風(fēng)景
滑動(dòng)著滿地的野花,一次比一次緊張而清晰
一只蜜蜂就這樣理解著玻璃
掃地也許還有著別的意思
掃帚之下,塵土
不過是大地試圖逃逸的微塵
掃地時(shí),腳步和掃帚,過來,過去
似乎在一次次校正大地的中心
山谷里的石頭
石頭滾落下來
落在它們想落的地方
風(fēng)吹著
正好
無 題
大道看見了小路就不想了吧
草地看見了一莖莖的青草如何青青就不想
了吧
房屋看見了窗欞就不想了吧
風(fēng)看見了風(fēng)最后去了哪里還是不想了吧
可還是有什么一次次渴飲了
一次次滿懷渴飲了的還是怎么都不能放下
空 碗
三月七日,凌晨四點(diǎn)零八分,母親走了
給母親擦洗了身子,換了衣裳
合上她沒閉住的眼睛,沒閉上的嘴
母親終于可以靜靜歇息了
天還早,我去廚房里
看見頭天晚上給母親喂飯的那只碗
正在廚房靠窗的臺子上
這是母親最后用過的碗
我把碗放正,久久看著
黎明前的這只碗
比任何時(shí)候都干凈,清冷
如今,這只碗依舊在廚房里
已經(jīng)和別的碗混在了一起
我再也無法找到它
就像我再也無法找到曾經(jīng)存在過的母親
窗前的母親
站在母親經(jīng)常站著的窗前
——外面桃花開了
我仿佛自己就是母親
又一次回到了人間
偶過竹林人家
那邊,那么多竹子,你種的嗎
種了一點(diǎn),誰知道就長了那一大片
竹子有用嗎
沒用
真的,竹子沒什么用
偶爾的兩三竿
晾曬幾件衣服
偶爾的那么多,大片大片翠生生長著
這無用的竹林
這一大片無用的山野風(fēng)景
就像我們這些不知怎么就來到世上的人
像是許多似乎無用的萬物一樣
曾經(jīng)的養(yǎng)蜂人家
靠墻一處,是掏空了的幾截樹樁
做成的蜂箱,這家人早已忘了
我至今感激不知從何而來
不忍離去的那幾只野蜂,嗡嗡地
攀緣于蜂箱的裂隙
那幾個(gè)蜂箱,此刻,它們暗黑,近乎古老
滿是雨水久久干涸的樣子
遇雨,聽棚民①的后人唱兩當(dāng)號子②
遇雨,這些盛裝男女依舊在唱
唱他們祖上墓碑的語焉不詳
唱他們的勞作婚嫁
如何維系了神秘不屈的血脈
這些盛裝的棚民的后人
因有雨水憶起了過往的凄風(fēng)
他們開口盡是二百年人間浮沉
他們開口盡是古老的愛戀繁衍
此刻盛裝的他們久久訴說著過去
此刻盛裝的他們也似乎早已忘記了過去
注:①棚民:明清時(shí)期,戰(zhàn)亂避居兩當(dāng)深山的軍卒和流民,因多住在草棚里,被稱為棚民。(剩余156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