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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零工的人不談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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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我以前的思想,肯定不會想到自己會去做兼職。這么少錢一個小時,我覺得我干不下來?!钡娴拈_始干起來,華華感覺蠻好的,“一干活就感覺自己重新精神起來了”,一直做事情,時間過得比較快。

約從2022年開始,齊齊感覺自己能找到的零工越來越多,化妝品廠、蔬菜分揀,她都干過。但最常見的還是擺攤。擺攤賣小吃、奶茶、香腸之類的,每天干10個小時,130元錢。

女兒不在家,她每天需要“照料”的家里事不多,早上把午飯晚飯做好,老公回家自己熱。我問她,你出去上夜班,老公不能自己做家務嗎?華華笑了一下,“他(我老公)是知識分子,不做這些的”。

華華在工廠見過各種各樣的人。有與家里不合的單親媽媽,有被男友騙走全部積蓄的女孩,為了還債來打工。也有失信人、有案底的人,找不到正式工,只能到處打零工。還有一些有正式工作,但工資抵不了開支,只好下班后額外打工賺錢。

他們就像趴在社會窗臺上的人,看著窗口內外來來往往的身影,有的擠進去,有的離開,有的就滯在原地,用自己的“零時”,去衡量全部生活的“所有時”。

去年12月,“90后”女孩肖途在中國最大的加工城市義烏住了一個月,體驗了包棉花、包發(fā)夾、剪標簽、直播等日結工。她住在“在小區(qū)里轉一圈就能遇到招零工”的地方,“靈活性”是她對當?shù)刈畲蟮母惺堋?/p>

在義烏做零工的年輕人來自全國各地。有因為“受不了黑暗和孤獨”而離開工廠流水線的河南女孩,有賺幾天錢后回家結婚的姑娘,也有因為天氣冷而無法留在家鄉(xiāng)等開工的新疆木工。冬天本該是淡季,但在義烏,越靠近年底,由于正式工大多過年回家,招零工的力度反而越大。往常18元左右時薪的工作,年底最高可以達到25元一小時。

在這里,招工時是員工問老板而不是老板問員工“你這個能干多久?”包棉花的時候,老板讓肖途第二天先不來,因為貨還沒到。面試主播的時候,招聘者也對肖途說:“假如公司沒了,你再出去找別的?!钡被畹臅r候,老板會給工人加錢。

肖途最大的感受是,在日結工的市場上,一切都是流動的,“一切都刻意隨時開始和結束”。

不同地區(qū)、不同年齡段的人做日結零工的情況和理由都不盡相同,但至少有一點是相似的:這種散裝勞動是社會變革時期某種自然生成的狀態(tài),是流動的,不確定的,填補了少數(shù)人在多數(shù)軌道之外的生存空間。

一種狀態(tài)

2023年秋天,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勞動經濟學院副教授、中國新就業(yè)形態(tài)研究中心主任張成剛,針對北京、鄭州、杭州與深圳四地的零工市場做了一次調研。結合調研觀察結果,張成剛認為,零工經濟已經成為如今社會靈活就業(yè)的重要組成部分。

小貨車剛停下,立刻有人問招不招工

“尤其是東部沿海地區(qū),更多外貿經濟,(工廠)訂單的不確定性很大,而且這本身就屬于市場不確定性的一種。在這樣的情況下,企業(yè)就可以根據(jù)自己的生產情況靈活聘請零工,調整勞動力需求?!?/p>

在張成剛看來,不論是線下零工市場的大齡農民工群體,還是通過網絡尋找零工的更年輕民工,他們中不少人都是主動選擇了一種生活方式。

“工廠流水線的模式越來越難以滿足年輕勞動者的基本需求,他們(零工求職者)比較反抗長期處在這種管理和工作方式下。但他們并不是大家以為的那種好吃懶做,他們的選擇反而是理性的,對工作的判斷也是精打細算的,我什么時候需要去賺點錢,什么時候可以花點錢,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人格尊嚴。”

對于有技術的人而言,零工也可以是一種兼具相對穩(wěn)定性和靈活性的生存方式。張成剛曾在北京馬駒橋采訪過一位水電工,對方“主要靠老主顧介紹接單,沒有單的時候再去零工市場碰運氣”。

不過,零工市場上依然存在相對弱勢的勞動群體,比如全職媽媽。一些生育后全職在家?guī)薜呐蚤L期與社會脫節(jié),再想回到社會參加工作,無論是信息渠道還是技能競爭力都相對落伍。

就在今年3月初,《經濟觀察報》采訪的一位人力資源從業(yè)者表示:“‘寶媽’是最好騙的,因為寶媽們真的很想找工作,‘經濟不獨立,老公給得少’?!倍L期離開固定工作環(huán)境之后,低門檻、即來即走的零工工作,是她們能最快接觸到的工作機會。

每一日重復的傍晚和凌晨,天色明暗交替之時,那些被社會歸納為“失業(yè)人群”者,露出他們的真面容。來了又去的零工如潮水一樣,總有一些人留在岸上,疲勞或自在,不焦慮保住飯碗,但他們無不期待一個包容性更廣、韌性更大的明天。

而能提高市場效率的數(shù)字化平臺,對于線下零工市場的求職者們仍然存在一定距離。尤其是對中老年農民工群體而言,虛擬的、看不見摸不著的招聘信息,遠不如直接看到雇主來得踏實和真實。

“靈活就業(yè)”這個概念,其實早在上世紀末下崗職工時期就開始出現(xiàn),進入網絡時代乃至數(shù)字時代后,它的內涵和外延發(fā)生了變化。不同性質、層次的從業(yè)者都可能屬于靈活就業(yè),線上的比如直播、刷單,線下的比如送外賣、開網約車。張成剛認為,在今天,“并不意味著固定工作的人多,社會才是進步的”。

隨著產業(yè)結構的豐富,零工市場在解決勞動者就業(yè)方面的作用越來越大。張成剛認為,政府也應該發(fā)揮輔助作用,將零工市場建設作為公共政策服務的重要部分。

“比如,很多地方會建設適合零工使用的數(shù)字平臺,跳過一些不規(guī)范中介,幫勞動者和用工方節(jié)約成本。目前,適應零工市場的人力資源服務商以及行業(yè)已經較為成熟??梢杂谜徺I的方式,通過市場化運營提高效率。此外,還應當注重發(fā)揮市場化的推動力量。”

市場是相較之下更不可控,但也蘊藏著更多可能性的。每一日重復的傍晚和凌晨,天色明暗交替之時,那些被社會歸納為“失業(yè)人群”者,露出他們的真面容。來了又去的零工如潮水一樣,總有一些人留在岸上,疲勞或自在,不焦慮保住飯碗,但他們無不期待一個包容性更廣、韌性更大的明天。

(除張成剛外,文中其余受訪者采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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